鳩摩定了定身子,依舊邁開步子走了上去,我亦步亦趨的跟著他。樓道的盡頭是一扇褪了朱漆的木門,門已殘破,并敞開著,門里面泛著微弱的綠光,無數(shù)干枯的藤蔓植物,越過門框,從墻壁和房頂一直延伸到門外。鳩摩站在門口嗅了嗅,皺起眉頭,說門里有很濃的血腥味,然而我只覺得臭,像是門里堆積了無數(shù)腐爛的雜草,味道比貓皮身上那種更濃烈,倒沒聞出血腥味,可能血腥味被那種糜爛的味道蓋住了吧。不管怎么樣,直覺告訴我,這門里絕非善地,但我卻不能不進去。步入門內,映入我眼簾的,是鋪天蓋地的枯藤,枯藤的枝椏不僅爬滿墻壁立柱和房頂,還從頂上蕩下來,遮蔽視線。然而我仔細的瞧了瞧那些枯藤,發(fā)現(xiàn)這不又不像在外面看到的爬墻虎一類的植物,爬墻虎的莖葉都很粗糙,長滿了細微的倒鉤,而這種枯藤,莖葉光滑,而且其形狀非常接近長在南方的一類被稱作‘水葫蘆’的水草。我舉起電筒四周照了照,發(fā)現(xiàn)整個六樓是一個類似于禮堂的大廳,大廳里擺滿了一排排老式的長條靠背椅,我們所處的這個禮堂靠出口的位置,但這個禮堂里布滿綠色的濕氣,電筒光線照不遠。“鬼域!”鳩摩說,道行高深的妖和鬼,都能創(chuàng)造出屬于它的‘域’,也就是人們常說的‘鬼打墻’,在這個‘域’里,這是種介于虛幻和真實之間的東西,妖和鬼可以在自己的域里改變一部分法則,也可以制定屬于它的法則,而人一旦陷于其中,也必須按照它的法則來運動。他說的很玄奧,但依照我自己的理解,‘域’就類似于一種游戲,人可以進去玩,但如果在游戲里死了,現(xiàn)實中的玩家也會死!按照他的說法,地獄也是‘域’的一種,只是創(chuàng)造地獄的鬼實力太強,而把地獄創(chuàng)造成了無限大。比較小的,就是我因為陽壽將近,而被獄吏抓去過的‘赤獄領域’。所以,既然這里有‘鬼域’,那么也就是說這里的鬼道行絕對不低。鳩摩眸子里閃出藍白相間的光芒,掃視整個禮堂。鳩摩說過,妖和鬼的道行越高,所創(chuàng)造的‘鬼域’就越大。我也用赤眼觀察,發(fā)現(xiàn)這個鬼域和我曾去過的那個放眼望去萬里黃沙的遼闊‘赤獄領域’相比,顯然寒酸的多,這里就一個禮堂的大小,還是小禮堂。然而,當時闖入“赤獄領域”救我時,鳩摩小覷到連眼皮都懶得抬起來仔細看一下,說來就撕破長空,說走就踏碎虛空,威風八面,即便囂張如獄吏者,與他說話都得陪著笑臉,低聲下氣。可現(xiàn)在,面對這樣一個小鬼的‘鬼域’,他都睜大了眼睛仔仔細細的揣摩、觀察,深怕一不留神就著了道,恨不能把眼睛都瞪到眼眶外,這讓我多少有點內疚。如果他不是為了替我續(xù)陽壽,而把千年妖丹給了我,這種小鬼連給他提鞋都不配。“跟緊我?!彼f。我跟著他,一步一步往里面走。我感受著這里幽冥、安靜的氣息,渾身發(fā)冷,然而往里面走了幾步后,這種冷的感覺就更具體起來,因為地上居然蓄著沒到腳踝的積水,而且那水很冰,刺骨的冰。我們淌著水往里面走,鳩摩似乎看到了什么,加快了腳步,往一個柱子方向趟去。“瘋婆子?!币粋€微弱的男人的聲音從那柱子的方向傳來,然而我用電筒朝那邊照,竟沒看到人,也沒見到鬼。“你要關我到什么時候?”聲音再度響起,卻來自于我們頭頂,這個聲音不甚空靈,不像是鬼發(fā)出來的,聽上去像是很虛弱的人的囈語。我循聲照去,看到卻只是密密麻麻干枯的水葫蘆。“你在哪?”我小聲的問道。突然,鳩摩一下子捂住了我的嘴,一臉凝重的看向那個聲音傳來的方向。我的心提到嗓子眼,緩緩將手電光順著鳩摩眼神的方向移去,看到一片垂下來的水葫蘆正在輕幅的擺動,好像有人剛走過一樣,但顯然,如果有人從離我們如此近的距離走過的話,我們絕對不會沒有一絲察覺。我用電筒照著那些擺動著的水葫蘆,在它們的根部,我看到一個倒掛著的鐘乳石一般的東西,我揉了揉眼,發(fā)現(xiàn)這個東西隱隱約約有人的形狀!
“求求你,放……放我出去?!眲偛诺穆曇簦褪菑哪抢飩鬟^來。那是個人!我撩開一層層根須,快步走向那個被倒掛的人,然而當我完全看清楚他的樣子后,我的腳便無法再邁出一步。那人倒掛在頂上,下半身仿佛被頂上交錯的水葫蘆吃了進去,只露出肩膀和頭倒懸著,可怖的是他的身上和臉上長出了無數(shù)的細小的水草!我本以為那些飄在他身邊的水草只是纏在他身上的罷了,可是我走近之后,才發(fā)現(xiàn)他身邊的水草全部是從他身上、臉上長出來的!這些水草完全遮住了他的樣貌,只露出鼻孔和兩只無神的眼睛。我認不出那人是誰,但可以肯定不是云深深。“你是誰?怎么會在這里?”我小聲的問他。“你……不是女鬼,你們是我爸爸請來救我的嗎?”他艱難的轉頭,看到我手里電筒的光束,眼睛突然一下睜大,仿佛看到了救世佛陀,滿眼期望和興奮幾乎要洋溢到體外。他說話的功夫,我已經(jīng)拿著電筒走到他身下,發(fā)現(xiàn)他身上長的藤苗跟普通的很不一樣,他身上長的藤蔓是紅色的,質地有點像血管,看上去軟軟的,根部像針頭一樣插在他的血管里。“很遺憾,我不是你爹找來的幫手,不過我很好奇,你是誰?為什么會在這里?”我搖著頭對他道。他聽完后,眼神黯淡下去,不過還是告訴我說:“兩位,我是……我是個普通人,我也不知道怎么會在這里,不過我猜,是和前些天拍……買來的一個玉鐲子有關系,兩位如果能把我救出去,我必重謝。”我聽了他的回答覺得挺有意思,一個普通人是不會強調自己是個普通人的,至于玉鐲子,他一開始想說的是‘拍’來的吧,后來又改口說是買來的,完全是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說法。結合剛才他一口認定我們是他爸爸‘請’來的,證明他對自己老爸的財力很有信心,所以我分析的結果是,這人不是富二代,就是富三代!而我,是個幾乎快用完積蓄的攝影師,而且為了找云深深,已經(jīng)將近三個月沒有投稿,四處登尋人啟事,找槍手發(fā)帖,沿途的路費、旅費已經(jīng)把我本不充盈的荷包榨干了。如今我賬戶余額只剩四位數(shù),還不夠一個月的開銷,鳩摩這廝一直吃我的,只有花錢的本事卻沒賺錢的本領,如果再找不到云深深的話,我就只能沿街乞討著去找他了。今天在這里能遇見這位凱子,簡直就像天上掉下來一個林哥哥,救我于水火!所謂天予而不受,反受其咎。我當即決定敲他一筆竹杠,但怎么敲呢?自然要先自抬一下身價啦,我偷偷望向鳩摩,計上心來。“小哥,要救你不難,不瞞你說,我還真就是個道士,“黃山云深深”的名號,聽說過嗎?”我指著鳩摩,搖頭晃腦的說。“云深深……哦,我聽說過,我去三清山求簽的時候,聽沖虛道長說起過,說是鼎鼎有名的道壇新秀!難道您身邊這位……就是鼎鼎大名的黃山云深深?!”那小哥兩眼放光的看著鳩摩。鳩摩卻冷笑一聲,說:“抱歉,不是。”我狠狠的捏了他的腿一把,不會掙錢還盡壞我好事。那小哥狐疑的看著我,眼神中充滿了不信任。既然那只死狐貍靠不住,只好我這神棍親自粉墨登場。“既然知道黃山云深深,小哥自然也該知道與他齊名的峨眉霧蒙蒙吧?”我哐他道。其實,云深深雖然叫我?guī)熃?,但我只是跟了個和道教頗有淵源的后爸,入行比較早而已。我5歲學道,7歲就被我爸認定資質不夠,棄學之。之后潛心讀書十余載,沒畫過一張符,沒學過一句咒,不曉陰陽,不通玄理,根本就是凡人一個。“峨眉霧蒙蒙?!雖然沒聽說過,但既然能和云深深齊名,應該也是道派高手吧?!蹦莿P子果然被我蒙傻了。“不錯,本……貧道就是峨眉派絕塵師太座下大弟子,伍萌萌?!蔽乙话嬲?jīng)的胡謅起來。那凱子喜出望外:“如果是這樣,那真的太好了,求道長慈悲為懷,普度眾生,今天能不能把我給度了呀?!”“區(qū)區(qū)小鬼,根本不用本座親自出手,我只肖派出我徒弟,就能手到擒來。只是……”我露出為難之色:“我們師徒云游四方降妖除魔,一直顧不上道觀的香火,前幾年回道觀時,看到道觀破落,心緒低落……”那凱子立刻接話:“道長不要見死不救啊,我爸爸是東吳皇鼎集團的董事長,只要你把我救出去,給您重新建一座道觀也行??!”果然是條大凱子!我心里一陣激動,東吳皇鼎!早在進H城的高速路口上就見到過這個集團的巨幅廣告牌,而且聽說,H城最高的一幢摩天大樓,就叫東吳皇鼎大廈!我輕輕的一咳,對鳩摩使眼色道:“徒兒,還不快把施主弄下來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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