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跟顧行川結(jié)婚時,一床鋪蓋,一輛自行車,就住到了一起。
后來,生活條件好了,我跟他說想補(bǔ)拍一次婚紗照。
顧行川皺眉呵斥,“都老夫老妻了,還拍什么婚紗照。”
兒女也勸我,一把年紀(jì)了,別搞這些花里胡哨的。
我只能作罷。
直到有一天,我在顧行川的書房里翻出了一本婚紗照相冊。
照片上的兩個人,是顧行川,和他年少時郁郁不得的初戀。
怪不得他不肯跟我補(bǔ)拍婚紗照,而是他早就跟別的女人拍過了。
我呆坐了一下午,看著被我精心打理的家,開始回想,這幾十年我都在做什么。
1
發(fā)現(xiàn)那本相冊的時候,我正在打掃顧行川的書房。
他的書房平時不讓我動,他說里面都是他學(xué)校的研究資料,我不懂,會弄壞的。
而今天,也是因為小孫女跑進(jìn)來,卻把牛奶倒到了地板上。
收拾完地上的狼藉,我順便擦了書架上的灰塵,就發(fā)現(xiàn)放在中間的相冊。
相冊里的主角,是同一對男女。
男的是我在一起近五十年的丈夫,而女的是陳婉,我丈夫的初戀。
他們在鏡頭前相擁,笑容甜蜜,滿眼愛意。
我十指發(fā)顫,以為自己老眼昏花了,我揉了揉眼睛,發(fā)現(xiàn)照片里的顧行川比現(xiàn)在年輕不少。
一整本相冊,也并不僅僅是他跟陳婉的婚紗照。
還有很多其他的合照。
顧行川是大學(xué)教授,得過很多學(xué)術(shù)成就,而每一張留念的照片里,旁邊都站著陳婉。
縱然兩人都已不再年輕,卻仍宛如一對璧人。
而最讓我無法接受的,是上個月的幾張照片。
顧行川和我說,要去北京出差,而那幾日,兒女也都不在,只留我一個在家操持家務(wù),接送孫子孫女。
事實卻是,我的丈夫跟孩子,陪著陳婉過生日,還拍了全家福。
多可笑啊。
我胸膛里燃起劇烈的火,燒出一個巨大的洞,再灌進(jìn)去呼嘯的風(fēng),疼得幾乎無法呼吸。
這些年,像個老媽子一樣,圍著這個家團(tuán)團(tuán)轉(zhuǎn),結(jié)果卻被他們這么欺騙。
早年,家里條件不好,顧行川只是個清貧的老師。
為了補(bǔ)貼家用,我早晨四點就要起來,去菜場買便宜菜,我讓他跟孩子們穿得體面,可自己幾年都舍不得裁塊布做件衣服。
可到頭來,我卻是被騙了,整整十幾年。
日暮低垂,外面的天開始黑下來。
我呆坐在客廳里,怎么也想不明白,我怎么把自己的一輩子,過成了現(xiàn)在這樣。
顧行川回來時,家里一片黑。
他脫了鞋子走進(jìn)來,一邊朝書房走,一邊問我,“怎么不開燈,還不做晚飯?一會兒孩子們回來吃什么?”
我抬頭看他,他已經(jīng)老了,但身形依舊挺撥,好像半點也沒被生活給侵染,儒雅中帶著矜貴。
但這都是我一手打理出來的。
“那就別吃,有手有腳的,自己不會做啊?!?/p>
顧行川有些驚訝,“怎么了這是,心情這么不好。行,那我給他們打電話,叫他們回來做飯。你都給他們做一輩子飯了,也該讓他們來孝敬孝敬你?!?/p>
在小事上,顧行川從來都不計較,我也是被他這種假象迷惑了,覺得一輩子夫妻,他心里總該是有我的。
可到頭來,真相格外的難堪。
顧行川掏出手機(jī),剛準(zhǔn)備打電話,兒子女兒兩家人就從外面進(jìn)來。
外面下雨了,兒子渾身濕透了,瞪著眼睛沖我吼。
“媽,你今天怎么沒去接孩子們放學(xué)?”
“要不是老師打電話給我,這么晚了,你讓兩個孩子淋雨走回來嗎?”
“你真是越來越?jīng)]用了。”
女兒沒罵我,可她抱著孩子看我的眼神,也帶著埋怨。
看到孫子一身狼狽,我心疼壞了,拿了毛巾就要過去幫他擦。
可我一靠近,他就狠狠推了我一把,險些將我撞倒在地。
“我不要奶奶,奶奶壞,我想要陳奶奶做我的奶奶!”
外孫女也仰起頭,跟女兒小聲地說,“媽媽,我也覺得陳奶奶比外婆好,陳奶奶會給我吃好吃的,但外婆都不讓?!?/p>
2
我僵在原地,渾身發(fā)冷。
我不給外孫女吃零食,是因為她從出生起腸胃就不好,吃了零食就不好好吃飯,體質(zhì)變差就要生病。
而更讓我傷心的是,我似乎覺得,兒子女兒小時候似乎也說過類似的話。
“爸爸,為什么阿姨不是我們媽媽?”
“阿姨又漂亮又溫柔,不像媽媽,土死了?!?/p>
……
陳婉跟顧行川是同事,年輕時候,陳婉有丈夫,可這也不影響兒子女兒從小喜歡她。
就因為她跟顧行川一樣,是大學(xué)老師,有文化,有涵養(yǎng)。
而我在他們眼里,只是個初中文憑的家庭主婦。
“好了,怎么能這么跟奶奶說話?奶奶平時帶你們很辛苦?!?/p>
“下周一我要出差,你們誰也不許氣你媽。”
顧行川輕描淡寫地開口了,他很多時候都是這個樣子,在兒女對我有意見的時候,站出來制止。
我以前覺得這是維護(hù),但現(xiàn)在看來,他只是不想家庭氛圍影響他。
“和誰一起出差?陳婉?”
顧行川愣了一下,“出差的名單里面,確實有她?!?/p>
“可以不去嗎?”
“那怎么行,這個研究科題很重要,沈云,你不是一直都很支持我的工作的嗎,這次是怎么了?”
我冷笑了一聲,“那陳婉是以什么身份一起去?是你的同事,還是別的?”
顧行川眉頭蹙了起來。
就連兒子也指責(zé)我,“媽,不就是小寶剛剛提了阿姨一句,至于這么針對她嗎?”
這一刻,我止不住的失望。
“到底是我針對她,還是你們合起伙來在騙我?”
我去書房把相冊拿出來,砸在他們面前。
“顧行川,你告訴我這是什么?死活不肯跟我補(bǔ)拍婚紗照,是因為你跟別的女人拍了是吧?”
“還帶著兒子女兒陪她過生日,真像幸福的一家人?!?/p>
相冊掉落在地,正好翻到了全家福的那一頁。
看到照片,兒子女兒臉色立馬變了。
有尷尬,有驚慌,但唯獨沒有愧疚。
這一刻,我終于不得不承認(rèn),我的一雙兒女,費盡心思地幫著他們的父親跟別的女人在一起。
而顧行川第一次對我紅臉了,“你翻我東西?沈云,我們做了一輩子夫妻了,我真沒想到你是這種人?!?/p>
我冷冷地看著他,“我也沒想到,你會是這種人,瞞著自己的妻子跟別的女人拍婚紗照,還讓她像妻子一樣,陪著你出席各種場合?!?/p>
話音落,顧行川看我的眼神,冷漠非常。
兒子起初怔在原地,但很快就開始勸我,“不就是一本婚紗照么,代表不了什么,你還是我媽,也是我爸的妻子。”
女兒也慌慌張張地跟我解釋,“媽,爸爸只是想彌補(bǔ)一下阿姨年輕時的愿望,他們什么都沒有發(fā)生?!?/p>
“爸對你很忠誠,從來沒想過背叛你。”
我抬起眼,冷冷地盯著他們。
他們是怎么有臉說出這樣厚顏無恥的話的。
“既然這樣,讓你老公每天跟別的女人在一起,拍照留念,形影不離,你也愿意吧?”
女兒的表情瞬間難看,“那是我老公,憑什么?”
“是啊,憑什么?”
我做嫁衣,她卻來享福?
顧行川走了,留給我一個沉默的背影,很多次他都是這樣,奔赴他的理想跟事業(yè),把家庭的責(zé)任丟給我。
但這一次,我看膩了。
兒子覺得我作,不耐煩地丟下一句,“媽,你趕緊去把爸哄回來,再鬧下去對你沒什么好處。”
看著他們前后腳地離開,我心底驀然生出了幾分倉皇與悲涼。
3
我收拾東西,從家里搬了出來,住進(jìn)了我爸媽留給我的老房子。
才兩天,家里就亂成了一團(tuán)。
沒人做家務(wù)帶孩子,兒子女兒兩個小家無休止的爭吵,孩子們哭聲震天,就連顧行川也開始受到影響。
而我卻意外地發(fā)一曲,脫離了沉重的枷鎖,我的世界清閑又安靜。
半個月,兒子來找過一次,開口就是指責(zé)。
“媽,你都多大年紀(jì)的人了,還玩離家出走這一套,不是讓人看笑話嗎,我跟爸不要面子的嗎?”
“爸跟陳姨根本不是你想的那種齷齪關(guān)系,他們是初戀,這么多年風(fēng)風(fēng)雨雨的,要有什么早有了,你又何必咄咄逼人……”
“趕緊回家,孩子們沒人接送,我們上班都忙。”
我安靜地聽他說完,然后把人趕走了。
兒子怒火中燒,說我不識好歹,沒了顧行川跟一雙兒女,以后誰管我這個老太太。
可我在他們的眼里,本來也就是個保姆,一個幾十年如一日不能有任何情緒的免費保姆。
我報了老年大學(xué),重新開始接觸刺繡。
年輕時,我曾是一門刺繡的傳承人,師傅說我很有天賦,要是堅持下去一定會成為刺繡大師。
只可惜,那時候我遇到了顧行川。
為了這個家,我放棄了。
我的新生活很精彩,讓我差點忘記了一切,直到顧行川出現(xiàn)在我眼前。
即便已經(jīng)老了,顧行川在我的記憶里依舊是一株青松,是他學(xué)生眼里全身散發(fā)著儒雅氣息的教授。
我一度覺得自己醒不上他,而覺得自卑,但是當(dāng)發(fā)現(xiàn)他跟陳婉的事后,濾鏡碎得徹底,他在我眼里就只是一個普通的老頭子。
“鬧了這么久,可以回家了吧?”
顧行川的語氣很無奈,好像是我在無理取鬧。
“我知道你很不高興,但我向你保證,陳婉不會破壞我們這個家?!?/p>
我深吸一個口,“我們離婚吧。”
顧行川瞪著我,震驚萬分。
可我只覺得痛快,前所未有的輕松。
我認(rèn)識顧行川時,他一無所有,甚至因為家庭成分的原因,名聲也不好。
但我告訴他,沒有關(guān)系,只要我們好好過下去,日子總會好起來的。
而這一過,就是近四十年。
我陪著顧行川從農(nóng)村考到城市,為了讓他能專心學(xué)習(xí),我白天要工作,晚上還要做家務(wù)。
有了孩子后,更是忙得跟個陀螺一樣。
那時候,他拉著我的手,滿懷感激,“阿云,幸好有你陪在我身邊?!?/p>
后來,他進(jìn)了大學(xué)當(dāng)教授,開始取得成就,被人尊敬,日子慢慢地越來越好。
我以為我們會就這樣,苦盡甘來地攜手走完這輩子,可到底,還是失敗了。
兒子知道我要離婚,打電話過來罵我。
說我自私自利,為老不尊,給他跟顧行川臉上抹黑。
我直接把他拉黑了。
他勸不了我,就讓女兒來勸我。
女兒說我讓她丟臉,讓她在老公家里人面前抬不起頭,一大把年紀(jì)還要離婚,怕她也跟我學(xué)。
我沒改變主意,把女兒給氣走了。
為了表達(dá)他們的不滿,他們說,如果我跟顧行川離婚了,就跟我斷絕母子關(guān)系。
可那又怎么樣?
我已經(jīng)被這個家綁了大半輩子了。
4
我在老年大學(xué)遇到了一個刺繡大師,她看出我的技法,邀請我加入她的團(tuán)隊。
我欣然應(yīng)允,開始了傳播刺繡的旅程。
當(dāng)我跟團(tuán)隊到達(dá)A城大學(xué)時,卻遇上了陳婉。
陳婉穿著質(zhì)感很好的旗袍,面容并不年輕,可舉手投足間有著歲月沉淀的溫柔。
跟她比起來,我就是個普通老太太。
她眼神帶著輕視,“沈云,我一直覺得你是個很賢惠的女人,但我沒想到你居然跑來跟蹤行川?!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