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哎呀,我怎么這么倒霉——”
這是一聲哀嘆。
沒錯,絕對的哀嘆。
“安國侯府的人欺負我,皇宮里的人也不待見我,”眼淚嘩啦啦地往下掉,根本停不下來,“謝之瀾還非要跟我過不去……”慕若安一把拽起謝之瀾那鑲金邊的袖子,直接往臉上一抹,“這世道也太難混了吧,唉——”
謝之瀾眉頭輕挑,心里暗自評價:這小丫頭演戲的本事真是一流。她那種看似溫順、實則套路滿滿的態(tài)度,不知道讓多少人吃了啞巴虧,到最后還不知道怎么回事。
不過,謝家王爺雖然瞇起了眼睛,卻并沒有阻止她的舉動。說實在的,這個小姑娘從未真正引起他的興趣。哪怕那天她倒在大街上被人踩得半死,恐怕別人也不會當回事——在這些人眼里,她還不如一條流浪狗值錢。
但后來呢?
后來的事情就不一樣了。她在自己面前振振有詞,在皇帝面前卻能低聲下氣;時而圓滑世故叫人刮目相看,時而又挺直腰板不肯服輸。就拿那次宴會上來說吧,哪怕跪在清和公主腳下,也沒讓人覺得她有一絲卑賤。
可現(xiàn)在……
居然哭得梨花帶雨,理由簡單得很:因為她認為都是謝之瀾沒幫她,所以委屈巴巴。
委屈,多么新鮮的感覺?。臎]有在她口中表露過的情感,如今竟通過這場哭戲暴露無遺。除此之外,大概還有對命運不公的一種強烈不甘。
然而,這些情緒離謝又遠。他冷冷掃了她一眼:“別把賬算到本王頭上。”語氣里帶著幾分不耐,“你的那些伎倆,本王早看膩了?!彼裁磿r候不是裝腔作勢?如果有一天她真的不做戲,反而讓人驚訝。
所以說,剛才那一句“大膽”是指向清和公主的。否則,就憑那個藍衫,怎么可能敢擋在一位堂堂公主面前。
賢王府的人怎能隨意受辱?除非他謝之瀾點頭,誰敢在他眼皮底下撒野?
再看看慕若安,一張小臉已經(jīng)哭花了,水痕順著臉頰流下來,仿佛一道道溝渠,連衣領都染濕了一片。謝之瀾本來以為幾個時辰前她畫的大花臉已經(jīng)是他見過最糟糕的模樣,但現(xiàn)在不得不改觀——這一塌糊涂的樣子,簡直刷新了底線。
“夠吵了。”哽咽的聲音顯得格外刺耳。
慕沉軒愣了一下,忽然停下哭泣,眼淚掛在睫毛上,睜大眼睛迷茫地看著謝之瀾。
嘖,想哭就哭,想停就停,確實是個伶俐的角色。
對于慕若安,謝之瀾雖不能說自己了解得一清二楚,但也見識了不少稀奇古怪的表現(xiàn)。至于為什么他還允許她留在身邊,也許是好奇心使然。
他淡淡開口,仿佛隨口問了一句:“慕若安,你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?”
明明年紀不過十三四歲,平日言談舉止間卻有一種超出年齡的老練。有些時候,甚至讓謝之瀾懷疑,這個身體內(nèi)是否隱藏著一顆早已歷經(jīng)風霜的靈魂?就是那個一直未曾嶄露頭角的安國侯府四小姐,怎么會有一種攪動風云的能力?
而現(xiàn)在,她居然喝醉了。
一個醉醺醺的小姑娘肆意發(fā)泄脾氣的樣子,倒讓人感到新穎有趣。
就好像是某個真實的自我毫無防備地跑了出來,而連她自己都沒意識到這一點。
或傻,或倔強,或幼稚,但這恰恰是人類本能的一部分。
謝之瀾輕輕嘆息一聲,指尖一勾,將她低垂的臉抬了起來,細看她頰上淺淺的印痕——那是宴會時春桃掌摑留下的痕跡。不過仔細瞧去,此刻的小家伙反因淚水滋潤增添了幾分靈動之氣。
這種想法讓謝之瀾略覺惡心,但他并未發(fā)現(xiàn)自己的手指不自覺滑向她柔軟微醺的唇角,指尖傳來陣陣灼熱。
慕若安偏了偏頭,接著露出燦爛的笑容,一雙明亮如星辰的眼睛盯著謝之瀾,然后猛地張嘴一口咬住他的指尖,俏皮的目光轉動幾下,用舌尖輕觸指腹,似乎在試探。
就像只撒嬌討好的小貓咪一般。
謝之瀾眉宇間劃過一絲幽光。
下一刻,慕若安松開了嘴,咂了咂舌頭,嘟囔道:“咦,真的一點都不甜?!?/p>
敢情她是在啃糖豆?
怒火頓時竄上心頭,謝之瀾險些忍不住想把她丟出車外,但終究克制住了。因為他看到那小丫頭迅速整理好狀態(tài),蹭到了耳邊,鼻息中帶著些許酒香,整個車廂充斥著迷離的氣息。
就在謝之瀾神色微動的時候,一道涼意猝不及防地掠過他的臉頰——
原來,那個調(diào)皮鬼趁他不備,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吻上了他的臉頰,咯咯笑了起來,好像占了天大的便宜。
“慕若安!”謝之瀾終于忍無可忍,怒吼出聲。
他是什么身份?竟被一個醉醺醺的女人輕薄了?這世上怎么會有這種事情發(fā)生?
“嗯?”慕若安無辜地眨眨眼,“生氣了嗎?”隨即嘻嘻一笑,“若還是惱的話,我再補償你好不好?”說完也不等回應,徑直抱住他的脖頸,靠近耳邊吹了口氣。
馬車外,藍衫聽到動靜趕緊掀開簾子,卻只見自家主子被一個小姑娘跨坐在身上強吻。
簡直無法描述眼前的畫面!
連駕駛馬車的夫子都嚇得移開了視線,生怕留下任何關于今天夜晚的記憶。
謝之瀾推開慕若安,抓住她的脖頸將其提拉到眼前:“你最好理智一點?!闭Z氣寒冷如同冬夜深海下的漩渦,壓迫力十足。
真是越來越不知天高地厚了。
謝之瀾徹底明白了,這個喝醉的小東西不僅口無遮攔,行動也大膽至極。居然摟摟抱抱、親親我我毫無顧忌,完全是胡來!
然而慕若安因為喉間壓力喘不上氣,臉上的醉意逐漸褪去,蒼白之中夾雜紅暈,透出一種復雜又柔美的色澤。察覺到用力過猛的謝之瀾慢慢放下了手,卻不料——
“嘔——”剛獲自由的慕若安立馬俯身趴在華麗的錦緞衣物上狂吐不止。
謝之瀾僵硬佇立片刻,眼神冰冷?!澳健痢ā卑殡S著牙關緊閉的話語,“撲通”一聲響亮傳入夜色,她直接被狼狽不堪地丟進了路旁小河中。
那天,那位宛如仙人下凡的佛爺輕輕掀開轎簾,月光灑在他鮮紅的衣袍上,仿佛給他鍍上了一層清冷的銀輝。他高挑的身影斜斜映在地上,語氣淡漠:“先給本王醒醒酒,再來見我?!?/p>
慕若安當然一頭霧水,壓根不知道自己昨晚到底干了啥。
宿醉的人第二天腦袋昏昏沉沉,連打了三個噴嚏才勉強從軟榻上爬起來。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,剛一瞅見周圍的環(huán)境,瞬間差點叫出聲來:“我的天??!”
這哪里是什么安國侯府,分明是賢王府的地界!
得,慕若安再一次光榮地成了賢王府的“座上賓”。
“阿嚏!”她揉了揉鼻子,低頭一看旁邊掛著的衣服,立馬腳底生風,三兩下抓起就往外跑,生怕那個男人突然冒出來逮住她。
“慕小姐,您醒了。”一名丫鬟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,臉上帶著乖巧的笑容。這賢王府里的下人個個眉清目秀,說話辦事也是無可挑剔,實在讓人挑不出刺。
丫鬟端著洗臉水走過來,朝她微微示意。
“謝謝?!蹦饺舭部戳丝此凶约旱牡褂?,暗暗松了口氣,幸好臉上的那些亂七八糟的脂粉已經(jīng)被擦干凈了。
“慕小姐不留下用早膳嗎?王爺一大早就進宮了,至今還未回府。若您要等他,恐怕還得花上三盞茶的時間。”小丫鬟退后幾步,字字清晰,聽起來沒一句廢話。
“???”慕若安趕緊擺手,“不用不用,我可不敢等他,也別跟我匯報什么情況了。我們安國侯府家規(guī)森嚴,我這一夜未歸已經(jīng)夠嗆,搞不好回去又要被我家那位愛找茬的三姐編排出點什么‘緋聞’了?!?/p>
“那慕小姐慢走?!毖诀邲]有挽留,行禮的姿態(tài)很是優(yōu)雅,連微笑都恰到好處。
慕若安在心里默默對比了一下:哎呀,這些人可比那位冷漠的“佛爺”有人情味多了!
邊感慨,她邊加快腳步溜出了賢王府。出了門左看看右瞧瞧,確定四下無人注意后,這才一溜煙地拐進了小巷子里。感覺自己像個小偷似的,生怕下午街坊鄰居開始八卦“貴族趣聞”,到時候就算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。
陽光曬在臉上,腦袋還是嗡嗡作響,宿醉的感覺簡直要命。她抬手按了按太陽穴,眉頭緊皺,心說酒這玩意兒以后真是能少喝就少喝吧。
正想著回安國侯府該如何交差呢,耳畔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?!疤ぬぬぁ?,一群騎馬的官兵飛速掠過,險些撞到站在路邊的她。要不是躲得快,怕是要當場送命。慕若安縮了縮肩膀,心有余悸地挪到角落里,心里嘀咕著今天怎么回事,平日里也沒見巡邏這么嚴格。
剛站穩(wěn),遠處又傳來了嘈雜聲,似乎有不少人圍觀。一夜之間,街上竟然變得像是戰(zhàn)爭前夕一樣慌亂。
慕若安往旁邊閃了閃,耳朵卻被路人們的竊竊私語吸引了過去。
“這折騰了一個早上還沒消停,到底是搜查還是別的事啊……”一個茶棚里的老漢忍不住抱怨。
“噓,你還不知道吧?昨晚上皇宮那邊發(fā)生了大事情!”另一個聲音壓低說道。